跪在她小小的坟头前,我仿佛看见:襁褓中的我,被婶子紧紧地搂在怀里,她那甜美的乳汁,如同一阵春雨浇灌着我干渴的生命。那一刻,她不是一个平凡的母亲,而像救苦救难的菩萨。
□阎仁厚
母亲说我出生不到一个月时她便因病住进了医院,从此我就断了母乳。是外婆把我抱回了家,给我喂羊奶,我却死活不喝,饿得嗷嗷大哭。外婆乱了分寸,外爷就拿上两枚鸡蛋,让外婆把我抱到坐月子的虎子二嫂家。
待外婆说明来意,二嫂放下自己的孩子,抱起了我。我就像个狼崽子一样,把二嫂的两个奶子都咂瘪了。末了二嫂死活不要鸡蛋,说:“你家有病人哩。这苦命的娃饿了,就抱过来吧,我娃少吃一口就有他的了。”
外公外婆不好意思老是让虎子家二嫂为我喂奶,以后就抱着我走遍了整个山村,请那些哺乳期的母亲为我喂奶。每次不管人家要不要,外婆都要留下一枚鸡蛋、一把青菜什么的。那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,村子里家家都不富裕。
“给你喂奶次数最多的,是村口的黑子妈。”母亲对我说;“黑子的妹妹比你小十天,粉嘟嘟的,黑子妈可稀罕这个闺女了。你外婆抱你去她家喂奶,黑子妈看你吃饱了就乖乖地躺着,也不哭不闹,就开玩笑说要给你和她闺女订娃娃亲。以后你外婆抱你去了,她就笑着说‘给女婿吃奶了’。惹得村上人都说吃谁的奶跟谁亲,这个崽娃子长大了恐怕不认亲妈只认丈母娘。”
“你整整吃了黑子妈一个月的奶水啊,直到你肯吃羊奶了,你外婆外公才不再去叨扰人家。这是多么大的恩情啊!”母亲说。
今年陪母亲去外婆家的路上,母亲又说起了这些事。到了外婆家村子,逢着几位大婶,母亲热情地打着招呼,并要我向几位阿姨问好。我有些不解,母亲生气地说:“中间的这位大妈,当年是给你喂过奶的。”
我顿时羞愧起来,恭恭敬敬地向她们鞠躬问好。
头发花白的阿姨笑着说:“快别为难孩子了。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了,我都不记得了!”她一双瘦骨嶙峋的大手摇摆着,仿佛要拒绝什么强加在自己身上的荣誉。
走到一边,我悄声问母亲:“不知道黑子家大妈在不在家,我想去看看她。”
母亲叹了口气:“你婶子几年前就不在了。子女多,拉扯大脱了几层皮;日子刚好过了,人却得了瞎瞎病不在了,走的时候还不到60岁。给你外婆上坟时经过你婶子的坟头,你去烧张纸吧。”
跪在她小小的坟头前,我仿佛看见:襁褓中的我,被婶子紧紧地搂在怀里,她那甜美的乳汁,如同一阵春雨浇灌着我干渴的生命。那一刻,她不是一个平凡的母亲,而像救苦救难的菩萨。可是,这么善良的人,却早早地离开了这个世界。想着想着,我的眼睛湿润了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