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是中国当代词学大师,他终其一生,专治词学,被誉为“词坛耆宿”,系“民国四大词人”之一。他的最好年华是在中国历史上最艰难的时候度过,偏偏人生的所有艰辛也被他遇到——少无父母,中年丧妻,晚年丧女。
他深爱妻子,妻子去世,他肝肠寸断,永不再娶。
刘宜庆
他命运多舛,少无父母,决心靠读书改变自己的命运。
“我家世居南京,老家住秦淮河大石坝街。”唐圭璋在《自传迹著作简述》中写道。
1901年,唐圭璋出生于六朝古都金陵,他的父亲唐古香是一位私塾先生。他六岁启蒙,进入父亲的私塾读书。唐家虽然贫寒,但父亲对这个瘦弱的孩子寄寓了美好愿望,视之如圭璋。父亲希望他如同世间美好而珍贵的宝玉,有着美好的名声和高贵的品德。果然,如父亲所愿,他通过不断地求学治学,终成学界景仰的词坛宗师。
经过父亲的启蒙,唐圭璋混沌初开,沐浴着中国传统文化之光成长。孰料,命运之神对还是孩童的唐圭璋展示出狰狞的一面。
七岁那年,他失去了父亲。唐圭璋还没有从这个巨大的打击中缓过神来,生活的残酷一面又展现出来。十一岁时,深爱着他的母亲,也永远地离开了这个残破的家。
在家中,唐圭璋排行第五,上面有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,其身世之悲,被命运刻进人生的年轮之中。
丧失,是人生和文学的一大母题,这种特殊的人生经历,发而为诗词,自有一种沉痛的意味。唐圭璋晚年回顾生,仰天长叹:“一生忧患,独我何多!”
无父何怙,无母何恃,唐圭璋如同一叶扁舟,在激荡的风云之中,被时代的洪流冲击、浮沉、漂流。唐家是满族,满人的命运和时代紧密相关。唐圭璋的三女唐棣棣写道:
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。听人说,革命党人抓到满人就砍头,祖母十分害怕,在百般无奈中,只好……带着二姑妈唐俊章、三姑妈唐鸿章和爸爸一起到南京香铺营他们的姨父家避难。姨父是汉族,机织为业。在爸爸的姨父家住了不久,祖母又病逝,就靠二姑妈替人做针线活,爸爸当小贩(常在新街口一带,即现在的胜利电影院附近卖香烟、花生、瓜子等)以维持生计。后来二姑妈出嫁到安庆,三姑妈给郎家做童养媳爸爸寄居到他舅父家,原本支离破碎的家就彻底地解体了。
在童年,没有了爹和娘,似乎在人生的起点,就看到了人生的尽头。如何在这苍茫人世间安身立命,唐圭璋幼小的心灵,有一个念头,越来越清晰,也愈发坚定——他要靠读书改变自己的命运。
唐圭璋寄居在舅父家时,靠姐姐做针线活、摆小摊维持生计,自己有时也到南京繁华的新街口摆摊。舅舅有家小杂货铺,想让唐圭璋当学徒做生意,不料被唐圭璋断然拒绝。在那一刻,舅舅发现,虽然在一个屋檐下,但这个倔强的孩子和他们不是一类人,这个外甥注定不是在杂货铺里打算盘当学徒,而是手握书卷。
1912年,唐圭璋跨进了南京市立奇望街小学。幸运的是,他的才华得到了校长的赏识。
唐圭璋后来回忆:“奇望街小学校长陈荣之先生爱护我如子侄,一切费用都由他资助,并鼓励我用功苦读。在他的鼓励下,我从早到晚不离书本。”有时在睡梦中,他的手中也握着书卷。姐姐给他盖被子时,想从他的手中抽出书本,而他紧紧地攥着,醒来,又挑灯夜读。
1915年秋,唐圭璋以南京市会考第一名成绩小学毕业,考入南京江苏省立第四师范学校。在这里,唐圭璋遇到了伯乐——江苏省立第四师范学校校长仇埰。
仇埰世居南京,宣统己酉拔贡,光绪年间曾留学日本弘文书院学习教育,留学期间,加入同盟会。
辛亥革命之后,仇先生出任江苏省立第四师范学校校长。十五年来,他桃李满天下,唐圭璋是其中佼佼者。这位爱才的校长在了解唐圭璋的家境、品格、志趣之后,对他青眼有加,悉心栽培。四师前身是钟山书院,藏书颇丰,经仇埰先生特许,唐圭璋得以查阅古籍,博览群书,为以后从事古典文学研究打下了良好的基础。20世纪三四十年代,唐圭璋致力于《词话丛编》《全宋词》的编纂工作时,退闲已久,同样倾心于辑词、作词的仇埰先生曾与人言:“圭璋治学之勤,辑著之广,我不如他,千百年后我将因圭璋而名。”
一个人的成长,拥有无限的可能。而成长意味着更多可能性的不断脱落和失去。对于唐圭璋来说,在求学期间,未来似乎有很多道路可以选择,但最终引领他踏上词学研究这条路的,是仇埰。
他成了“吴门三杰”之一,与恩师吴梅结下生死之交
唐圭璋在词学领域,独具风骚,成为一代词宗,是因为他在中央大学遇到了吴梅(字瞿安)。
1922年夏天,唐圭璋考人东南大学(后改名中央大学)。第二年,吴梅从北京大学转到东南大学执教。唐圭璋师从吴梅。
唐圭璋“温婉深厚”,性情本真,怀有一颗悲悯和慈悲之心。因历经坎坷,他常做菩萨低眉状,不曾见他金刚怒目,被师友称为“唐菩萨”。
我国当代著名戏曲专家王季思追忆当年上第一堂课《词选》的情景时说:“他(指唐圭璋)相貌清癯,仪态老成,穿着一件竹布长衫,随吴瞿安走进课堂,不少新同学都把他看作吴先生的助教。”
唐圭璋学完了吴梅开设的所有课程。吴梅门下,桃李芬芳,唐圭璋、任中敏、卢前、王季思、程千帆、沈祖棻、常任侠、赵万里等,皆一时俊彦。吴梅的词曲之学,由这些门生传承发扬。唐圭璋得吴梅词学真传,任中敏、卢前得吴梅曲学真传,人称“吴门三杰”。
在这些弟子门生之中,吴梅格外器重唐圭璋。也许因为身世相似,有天然的情感联系,二人结下生死之交。
吴梅三岁丧父,十岁丧母,寄养于叔祖门下。孤儿身世相同,吴梅对唐圭璋格外体恤、器重。唐圭璋在《我的学词经历》一文中说,吴先生初开《词学通论》课,使其初步了解到有关词的各方面知识,引起他对词的爱好;接着吴先生开《词选》课,更使其在词学方面打下坚实的基础;最后吴先生又开了两年“两宋专家词课,使他决心踏上治词的路径。”
唐主璋除了在课堂听取全面而系统的讲授,还经常到吴梅家中请教、习曲。
1928年,唐圭璋从国立中央大学毕业后,在江苏省第女子中学教语文,后又转到中央军校任国文教官,兼教历史。但治词学,是他人生的鵠的,矢志不渝。
每日教课之余,他都泡在南京龙蟠里图书馆查阅丁丙八千卷楼的善本词书。从早到晚,他只在中午花两角钱在图书馆吃顿午饭,焚膏继晷,夜以继日。
1936年5月4日,唐圭璋持《红林檎近》,请吴梅批改润色。吴梅觉得写得不错,只改动几个字。5月26日,唐圭璋来访,吴梅读其所作《绕佛阁》,为之改开头两句。“亲其师,信其道。”大师的传帮带,使唐圭璋受益匪浅。
1934年,词家云集南京,在吴梅的倡导和组织下,词学团体如社成立。
如社以文会友,是一个比较宽松的学术团体。成立后无社长,亦无社址。先后入社者有二十四人,有名家宿儒也有学界新秀。如社词人商定,大家轮流做东,每月集会一次,地点多选在夫子庙老万全酒家西厅,因为那里“面对秦淮河,选调作词的同时又能欣赏美景,极为雅致怡人。”
如社从1935年3月9日举行第一次集会到1937年6月5日最后一次欢聚,前后共举行过十八次雅集。1937年初夏,因抗战而自行解散。在这些集会中,由唐圭璋参与做东的有三次。
吴梅1924年春创办的潜社,比如社存在的时间长。参加潜社的学生有七十人之多,唐圭璋就是在潜社开始作曲作词的。
在这样的风气熏染之下,唐圭璋成为一代词宗。1935年6月17日,吴梅听完唐圭璋讲述编纂《全宋词》的方法心得之后,在当天日记中留下了“嗟乎唐生,可以不朽矣的赞叹!”
1938年,时年五十五岁的吴梅避寇湘潭,在战乱之中修订自己的词作和诗作,分别编辑成册。这时,唐圭璋携带编撰的书稿《宋词纪事》前来,请恩师赐序。
《宋词纪事》是唐圭璋多年的心血之作。他根据历代的文献记载,钩索出隐含在宋词背后的故事,这为研究词作的创作背景与创作过程,提供了重要的资料。对于一首词的不同记载,唐圭璋根据其他相应文献做了考证,指出孰是孰非,吴梅在序中评价其“卷帙虽简,事实独丰”。
师生见面,促膝夜谈。谈完宋词,又谈起战事。此时,首都南京已陷入寇手。战火燃烧,金瓯残缺。他们想起了宋人南渡。南宋文人诗词之中的黍离之悲、家国之思,感同身受,那沉痛的滋味,让他们唏嘘慨叹。
次日,吴梅送别唐圭璋。“挥手自兹去,萧萧班马鸣。”这是师生之间的生死离别。送别唐圭章之后,吴梅为之作序。序言末尾写道:“昔日弦诵之地鞠为茂草,俯仰身世,百端交集,读君鸿著,益自伤迟暮矣。”
吴梅几经辗转来到云南大姚。1939年3月17日,吴梅不幸病逝,客死异乡。唐圭璋闻此噩耗,挥泪作《吴先生哀词》:“去年春,子浮江西上,方抵宜昌,先生犹书屏条四幅及为余撰《宋词纪事·序》来。
他中年丧妻,从此悉心治词,活成了一代词宗,也活成了一代情圣
尹孝曾出身于官宦之家,先祖曾出任过安徽巡抚。尹氏后人在南京居于大行宫利济巷六十三号,人称“尹家花园”。1924年,尹孝曾由祖母尹高氏做主,与唐圭璋完婚。
唐圭璋出身贫寒,自幼父母双亡,是怎样娶到官宦之家的小姐呢?唐圭璋的小女儿唐棣棣的《梦桐情》一文道出了原委。
唐圭璋的同学谢寅获悉尹高氏为待字闺中的长孙女尹孝曾择婿,要求长相好、品德好、学识好,不一定是门当户对的官宦子弟,于是热心推荐同学唐圭璋。因为在他眼里,唐圭璋不仅符合这些条件,还忠诚可靠。
一个偶然的机会,尹高氏认识了唐圭章的远房哥哥唐明斋。唐明斋跷起大拇指对尹高氏说:“圭璋这娃儿相貌堂堂,品学兼优,将来必成大器。只可惜这娃儿命苦,父母早去世,现在家里一贫如洗。”
尹高氏觉得,两个人同时推荐唐圭璋,这样的巧合也许是命中注定的。于是,她对唐明斋说:“只要娃儿好,穷点不要紧,可以到我家里来,一切不用他操心,也不用他花钱,我全包了。”
唐棣棣在《梦桐情》一文中写道:“爸爸和妈妈原本是不可能结合的,门不当,户不对,不合当时的择偶标准。”但尹高氏慧眼识珠,为孙女定下了这门亲事。值得一提的是,促成唐圭璋好姻缘的同学谢寅,后来娶了尹孝曾的二妹。唐、谢二人从同窗成了连襟。
尹孝曾是尹家花园的大小姐,天资聪颖,虽未进过正式学堂,但在家中教馆受教,所以自幼知书达理,也会描龙绣凤。
唐圭璋与尹孝曾结婚后,夫唱妇随,琴瑟相和,鹣鲽情深。夫妇生下三个女儿。
天有不测风云,谁料想这个和美的家庭,被疾病的阴云笼罩。
1936年11月8日,如社如期在老万全酒家雅集。这次集会,唐圭璋来去匆匆。到社交送前次课卷,旋即离开。诸位文友看着他憔悴的身影,马不停蹄的脚步,心头一阵伤感。因为大家都已知道,他夫人尹孝曾的骨髓炎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。
1937年2月10日,尹孝曾病逝,撇下三个女儿(大女儿十一岁,小女儿三岁),唐圭璋又次体验到刻骨铭心的丧失之痛。悲痛欲绝的唐圭璋打起精神,处理妻子的后事。同月28日,尹孝曾开吊,吴梅、汪辟疆、卢前等前来祭奠。
生死两茫茫。唐棣棣写道:“安葬妈妈之后,爸爸就忙着要去教课,但只要有空,他就会跑到妈妈坟上去,坐在那里吹箫。”“箫声哀怨,四顾凄凉,欲觅难寻,空余双泪凭伊认了。有时碰到节假日,他索性带上几个馒头或烧饼,几本书支箫,在坟地上呆上一天。”
箫声呜咽,唐圭璋在妻子的坟茔,想起往日恩爱的一幕幕,不觉思绪飘遥。那些日子,他常常从梦中醒来,发现自己躺在妻子冰凉的坟茔上。
独自上坟陪亡妻,这样凄风苦雨的场面直至抗日战争全面爆发,唐圭璋随供职的中央军校西迁入蜀,才暂时告一段落。
1938年1月30日,又是一个除夕,唐圭璋痛赋悼亡。2月15日,唐圭璋好友夏承焘,为唐夫人作一挽联:拿艇话湖山,难寻园泽三生石;扶床看儿女,忍和方回半死桐。
人间自是有情痴,此恨不关风与月。唐圭璋信守对妻子的诺言,终生未再娶。他的词作结集出版,名为《梦桐词》。
1989年5月,青岛召开“李清照学术研究会”,唐圭璋含泪对即将赴会的学生王兆鹏说“李清照的沉痛诚挚,我最能理解。我与妻子结婚时,我在东南大学读书。深夜里她怕我劳累过度,故意把灯吹灭,不让我多看。又怕我受凉,她总是悄悄地把衣服给我披上。那情景至今历历在目。可如今,寒深谁复问添衣。妻子去世时我三十六岁,本可以续弦,但我对她的感情实在太深,感情上无法解脱,只好用泪水来冲刷,用词来排遣。
唐圭璋信守对妻子的承诺,此后终生未再娶,活成了代词宗,也活成了一代情圣,这“情圣词宗”背后,有多少辛酸的滋味,如鱼饮水,冷暖自知。
“词是花间人是佛”
1937年,唐圭璋编纂的《全宋词》初稿完成,由编译馆交上海商务印书馆排印。
受抗日战争影响,上海商务印书馆移到香港排印,并于1940年出版线装本。书中辑录了一千多家的两宋词人其词作有两万多首。
唐圭璋的恩师吴梅在书中作《序》称赞曰:“唐子以一人之耳目,十年之岁月,成此巨著,举凡山川琐志、书画题跋、花木谱录,无不备采,已非馆阁诸臣所及。而《互见表》一卷,尤足息前人之争,祛来学之惑,此岂清代词臣得望其项背。近赵君万里尝辑宋词五十六家,多为选本所无,一时学子,莫不俯首。今唐子独能举其全,斯突过其上。”随着《全宋词》的完成,三十六岁的唐圭璋,大名已赫然载入《民国名人图鉴》。
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,卢沟桥上的炮火震碎了晓月。山河破碎,生灵涂炭。唐圭璋心中有国破家亡的惨痛。在铁与火的大时代,他面临着何去何从的难题。
唐圭璋上有白发老人(尹高氏),下有垂髫幼女。尹高氏深明大义,主动挑起照顾他三个小女儿的重任。老人带领三个重孙女辗转于老家仪征、南京等地,艰难度日,直至抗战胜利。
唐圭璋随中央军校西迁入蜀,一路与学生同住、同吃同学。住过庐山、德安、南昌、武昌,人川后住过铜梁、新都成都。
鼙鼓声里,国难家愁风中飘,生离死别水中流。唐圭璋沿途写了一些小词,辑为《南云小稿》,收入杨公庶《雍园词钞》中。如:
烽火侵寻忽一年,窜身西蜀几时还。
花飞叶落增萧瑟,白发孤儿总系牵。
香易燕,梦难圆。安排肠断历尘缘。
今宵独卧中庭冷,万里澄晖照泪悬。
——《鹧鸪天·铜梁中秋》
乱离骨肉散天涯,谁家插得茱萸遍。——《踏莎行》
明月茫茫,一度登楼一断肠——《采桑子》
这些词作情真意切,孤寂热烈,如杜鹃泣血,反映出唐圭璋当时的悲痛心情。
唐圭璋到重庆后住过白沙黑石山,住过北碚公园,正是“人间别久不成悲”,他无时无刻不思念白发慈亲和无母的孤儿。
流亡和悼亡的双重感受,铸就了唐圭璋词的魂魄。程千帆称唐氏《梦桐词》大体抒写“破国(南京将沦陷)、亡家悼亡、怀乡、怀人之哀”,可谓一针见血。
1939年至1946年,唐圭璋在重庆中央大学历任讲师副教授、教授。他一面教学,一面继续从事词学研究,发表了《温韦词之比较》《李后主评传》《云谣集校释》《敦煌词校释》《词的做法》《论梦窗词》《姜白石评传》《纳兰容若评传》《评“人间词话”)等论文。
唐圭璋讲宋词,有乃师吴梅风范,对教学兢兢业业,批改学生作业更是严谨、细致。
据20世纪40年代的学生王玉清回忆说:“圭璋老师在重庆中大任教授时,教读宋词。老师得知我是孤身流亡的学生,对我关怀备至,恩同慈父,不但在学业上耐心指导,严格要求,而且我经常到老师宿舍去问难求教,老师从无倦容,仔细为我讲解宋词的精微奥妙,并辛苦地为我修改词章习作,从章句、字、辞到句读一丝不苟。”
盛静霞在《中央大学师友轶事琐记》中写道:
唐先生在中大教书时,房间很小,两边都是小房子,中间条长廊。有一个教师每天将一只刷过却不盖的马桶放在唐先生房门口。我听了,很为他不平,就说:“为什么不和他讲讲道理?”唐先生却说:“这类的事多得很,犯不着理他。”我说“岂有此理!”他却说:“锻炼锻炼我的耐力,也好嘛!”原来碰到这样不讲理的事,他却作为修身的条件了。正因为他脾气特别好,有人送了他一个绰号“唐菩萨”,当是谐音“糖菩萨”是讽刺他这个“菩萨”没用,一会儿就化了。他也不介意。所以我送他的《定风波》词,说“词是花间人是佛。”
花间其词,菩萨其人。这大概是师友对唐圭璋的印象。中央大学中文系主任汪辟疆对人说:圭璋为人太好,乃大好人。其宅心仁厚。世所共知。
1946年.唐圭璋从重庆飞回南京。骨肉团聚。回宁后他做的第一件大事。就是带领女儿为夫人上坟。
此后。唐圭璋婉拒易君左填词《沁园春》(反驳毛泽东的咏雪词)之约请。不愿为国民政府做御用文人。得罪了文教系统的一帮权贵。一度失业。
自1946年遭中央大学解聘。唐圭璋辗转多所大学执教。1953年秋。他开始在南京师范学院执教。绛帐传薪。代有其人。
然后。命运并没有停止捉弄唐圭璋。1956年。他的二女儿唐棣仪病逝;1967年3月,大女儿棣华病逝。
唐圭璋在1984年12月2日致友人的信中有言:“词作通俗,可谓白话词,实不足与前贤相比,由于我身世凄凉—少无父母,中年丧偶晚年丧女—所写每聊记梦痕而已。”
回望自己的一生,他这几句话,云淡风轻。可是,这简单的一段话中,蕴藏着他多少辛酸的往事!他的词作难道仅仅是梦痕留影吗?一册《梦桐词》,就分量来说,自然无法与皇皇巨著《全宋词》相比。《全宋词》包含了唐圭璋毕生的心血,而《梦桐词》凝聚了他一生的历练和遭际是他的情感所系,心魂所在。
1990年,于不足八平方米的书房兼卧室梦桐斋里,唐圭璋以九十岁高龄,无疾而终。
秦淮河畔,熙熙攘攘,明月照不到圭璋温润的光芒;桃叶渡上,河舫竞立,渡船载不动梦桐坚贞的誓言。
打开一卷《梦桐词》,会听到洞箫幽幽,如泣如诉……
【编辑:李娟娟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