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隐士梁鸿高洁的一生

陕西政协网 发布时间:2018-10-30 16:59 【字体:

丰临

梁鸿葬父

梁鸿第一次出远门,是为了到宁夏吴忠一带,为他的父亲梁让办丧事。

那个地方紧邻着陕西定边。他父亲曾经是王莽政权时的八大校尉之一,是主管京城城门屯兵保卫的校尉。被封为修远伯。后来王莽让他去宁夏吴忠一带,去主管少昊神的祭祀事宜。少昊是五帝之一,属西方,代表秋季和收获。

王莽曾经自比为周公,辅汉有功,宜代汉行皇帝事,最后篡了汉,建立了新朝。他信奉阴阳五行学说,竭力要给自己的统治找到依据,就十分看重祭祀。但天下多有不服王莽的人,绿林赤眉起义,天下大乱,那祭祀少昊的事情就没有人重视了,梁鸿的父亲被冷落在那里,直到病死。

那时候梁鸿才十几岁,也没有其他兄弟姐妹,只有他去,葬埋父亲。他带着不多的盘缠,得用好几天时间,才能到那儿。他没有钱,置办不起棺木,买了一卷草席,在当地人帮助之下,草草掩埋了父亲。

他知道从此以后,他将成为没有父亲的孩子,没有人再为他顶挡风雨,谋划人生,一切都得凭自己主张。

做太学生的日子

梁鸿第二次出远门,是去洛阳上太学。那时候,新朝灭亡,刘秀建立东汉,太学设在了洛阳。太学主要学的是《诗》《礼》《春秋》。他似乎发现了一个新世界,在学问里安静了自己。他广泛地看书,对所学习的知识达到了精通的地步。

梁鸿对汉儒治经的章句之学并不感兴趣。他更愿意把时间放在体会涵咏全篇文章。这种做法,也是当时不少知识分子的做法。

除了学习,梁鸿就一个人安静地坐着,不与人打闹嬉笑,人都觉得他是个怪人。也难怪他,当时有很多人比他年龄大,家境好,手头的零用钱多。命运给了他孤单的内心,他希望跟别人拉开距离,这是一种格格不入的心态,他和周围人,处在两个世界里。

太学里都是自己做饭,有公用的炊房。别人做过饭,灶膛的火还没灭,人就喊他赶紧趁着有火,烧自己的饭。他年龄小,个子也不大,人家都叫他“孺子鸿”,意思是碎崽子、小娃娃梁鸿,有点轻慢的意思。平时在一起,他能感觉出来别人看他不起,甚至同学间,也会有种种编排他,在他当面或者背后,笑话他。这时候,他就不想领别人的情,他会傲然地说,孺子鸿不因人热。就把火星熄灭,自己重新点火,烧锅,煮饭。

放猪闯祸

太学毕业后,梁鸿出了一趟不太远的门。他是到上林苑放猪。

上林苑在阿房宫附近,与秦都咸阳隔了一条渭河,汉都城长安离它不远。著名的历史学家班固和他做过同学,班固毕业后续补《汉书》,做过兰台令史、郎官、玄武司马、中护军等职。这不能说不跟班固的父亲班彪有关。

没有人提携梁鸿。他是要自己谋生,那时候他母亲可能已经去世了,他真的是无依无靠了。梁鸿有一个同学,姓萧。两个人在太学的时候,比较能说得来,当时相约,都不要当官,隐逸一生,最为逍遥自在。但是萧同学毕业后,还是有人帮扶,进了官场,为此梁鸿去了一封信,对萧同学进行指责,并且断了交往。

上林苑原是皇家园林,地方敞大,田野空阔。梁鸿领着一群猪,席天幕地的,一晌一晌的时光,就这样流过。那时候他什么都不用想,阳光和雨露,天风和流云,都成了他的知己,陪着他发呆、遐想。

这种襟怀坦白的日子过不了多久。有一天,大概是冬日的某天,天冷得不行,他生了一堆火,让自己取暖。人离开后,却忘了把火灭尽。经不起北风一吹,火星复燃,冬天的枯草染上了火苗,忽啦啦着起来,就烧到一户人家的房子。

梁鸿毕竟忠厚,也年轻,经的事情少,胆小,赶紧寻着人家去,探问损失,说愿意把自己所放养的猪都赔给这家人。这家主人面对烧得残损了的房子,心里合计,认为猪赔了过来,也不抵他的损失。

梁鸿思量半天,说我什么也没有了,要不够的话,我给你当佣人吧。主人就同意了。可是当时也没有说清,当多久的佣人,可以抵销损失。梁鸿是心里有愧疚,勤恳地帮着主人家做事,没有一丝怨言。周围的邻居们看梁鸿年纪轻轻,却实实在在,一点不耍奸溜滑的,而主人家贪心不足,早过了抵偿损失的时间了,还不放走梁鸿,就指责主人。

主人也觉得自己过份了,要把当时赔过来的猪都给了梁鸿,梁鸿不要,他要让自己心安,宁可自己吃亏,不愿意让别人看轻了自己。

良缘择佳偶

梁鸿的名声传扬得很快。

汉代选官,一为征辟,一为察举。征辟和察举,都看重一个人的道德品质。道德品质好的人,或者是孝子廉吏,或者是贤良方正。这些人都是靠乡举里选,得能让人周知。有一批人专门从事月旦评,品评人物,影响世风。

当然会有弊端,有好多名不符实的人,都因为有人吹捧夸大,占据了高位。后来曹操颁发求贤令,就专门提到,用人以才干为主,不重操行,这大概是一个恶劣的开端,使政治一途多了无耻之徒。

在梁鸿的时代,梁鸿通过自己的行为,赢得了人们的赞誉。他上过学,放完猪,已经三十来岁了,还没有媳妇呢。有眼光的人家,家里有适婚女儿的,都瞄上了梁鸿。据说,地方察举人才,二十万人中可有一个名额。梁鸿名声大,有可能被察举,将来为官为宰,可以荣耀乡里。有好多家境好、有势力的人家,都想把女儿嫁他。

梁鸿一一推却。他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,什么样的女人合适他。他不会给一个女人求来富贵,也不会为了求富贵而卑躬屈膝,在官场上争竞角逐。

他更坚定地认为,他适合隐居起来,在一个不为人知的环境里,过自己平静的小日子。如果志趣不投,对他,对那女人,都是一种受罪。

有一个女子暗恋上了他。那个叫孟光的女子,已经是老姑娘了。她三十岁,没结过婚。历史上说,孟光是肥、丑、黑,有点男人性格,力气大,可以举起男人用来练腱子肉的石锁。

真实的孟光,倒有可能是一般女人,未必漂亮,也未必丑极。她显然是心思细的女人,应该有一定见识跟文化,能欣赏梁鸿的想法,也知道自己可以帮着他实现这些想法。她会放出风声来,说自己要找夫婿,就得像梁鸿那样。那时候男女间婚前没有机会慢慢谈恋爱,梁鸿听到孟光的话,心想这样的女子应该是适合自己的。

孟光嫁给了梁鸿。她问梁鸿要的彩礼,是粗布衣服、草鞋、纺织工具、耕作家具。她不怕辛苦劳作,清贫生活。但她在出嫁那天,仍然穿上了她最好的衣服。她打扮得花枝招展,她想美丽一回,给自己的青春岁月做一个总结。

梁鸿瞪大了眼睛,不认识她似的。梁鸿七天时间不理她。她明白梁鸿的心思,但是她坚持了下来。以后没有这个机会了。她也将毫无遗憾了。

在第七天,她跪在梁鸿的床前,她要故意逗一逗梁鸿。

梁鸿呀,你那时候这个女人也看不上,那个女人也不如意,挑来挑去的,天下人都知道你眼头儿高。我那时候也是挑来挑去,觉得天下男人都不入我眼,就看上了你。现在咱俩在一起了,你还拉长个脸儿,心里想啥呢,难道还有啥不如意?

梁鸿一肚子不满意,攒了这么多天,就等她一问,然后倾倒出来。

我想找的媳妇,是能陪我隐居深山,两个人四只手,一起劳作辛苦,过简单的生活,不是打扮得如花一般,穿得新锃锃的,干活都要小心把衣服弄脏了,要我整天供着。

孟光笑了。

我考验你呢,我有的是下苦干活人穿的衣服。她把头发梳成一个发髻,换上粗布衣服,该洗的该换的衣服都集中在一起,把房间收拾得齐齐整整,又是纺线,又是扫屋,又是做饭,又是洗衣。

梁鸿说,这才是跟我一起安心过日子的人。

梁鸿在心里向往和谋划了一遍遍的隐居生活,但是,天下太大,能隐的地方又在哪呢?你离开了熟悉的生活,又要费多大的劲儿,才能找到另一个可以熟悉的生活,不如意更少一些呢?

他们生活在平陵家乡。平陵是汉昭帝的陵邑所在,在咸阳西北,不远处是汉武帝茂陵。他们的小日子温暖而自在,梁鸿几乎忘记了隐居的事情。

直到有一天,孟光说,你是不是打算就这样过一辈子,直到人家看你不顺眼,你也看人家不顺眼,然后人家找你的麻烦,没有平静日子可过。

梁鸿一狠心,那就走吧。好在两个人没有孩子,扛个铺盖卷儿,想到哪儿都成。

他们到了霸陵山中,开了一片地,安下了家。霸陵是汉文帝的陵墓,在长安东的白鹿原上,霸陵山也算浅山,离长安城不远。

两个人男耕女织,倒是逍遥。他们年轻,有的是力气,心劲儿也足。劳作辛苦,歇下来可以弹琴,四周空寂,琴声嘹亮,闲云当顶,轻风入怀,也可以诵读《诗》《书》。

梁鸿看书,精神向往的是前世的高洁之士。秦时有四个博士,逃秦苛政,躲进了商山。这四个人在刘邦坐天下之后,几次被人征辟,就是不出山,原因是刘邦这人太爱骂知识分子。后来虽然因立太子事出山,但高名传扬后世。此后还有二十多人隐居山林。梁鸿为他们做颂,以为心中榜样。

再次逃亡

但是,梁鸿还是惹了事。有一次,他们到洛阳去,洛阳是新都,到处都在建设,宫殿宏丽,百姓劳苦。梁鸿看不过眼,写了一首诗,诗里说:“唉呀呀,站在北氓山,唉呀呀,来把皇城观,唉呀呀,宫室美如画,唉呀呀,百姓血汗干,唉呀呀,苦难没有边。”

梁鸿的诗,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,皇帝非常不高兴,要派人抓他。

他没有自辩。现在他有老婆,说不定当时已经有了孩子。如果他被抓,甚至被杀,那孟光和孩子们今后的日子怎么办呀。解释未必能起作用。一切都取决于皇帝的心情。况且他歌颂的都是隐士,批评的是当今朝廷的弊政。

他只有一条路可走,那就是跑,跑到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去,躲起来。

梁鸿和孟光再一次上路。梁鸿把名字改了,姓运期,名耀,字候光。这是一次拖家带口的行程。他们去了山东,住了不久,又决定去江苏无锡。

无锡别名梁溪,据说是梁鸿归隐于此而得名。梁鸿和孟光没有太多的家产,搬一次家,损失一些家财,置办一些东西,也会更穷一些,日子更艰难一些。到一个新地方,不是一下子能和邻里处好,周围人待见不待见都难说。到山东,是因为山东是孔子的故国所在地。没站住脚,自然是当地的人不欢迎他。

高洁是一种人生态度

梁鸿去无锡的时候,曾经写过一首诗,表达了自己的心声。那是春天的时候,麦子已经开始拔节,在阳光里绿油油地泛着光芒。梁鸿的心里有一些惆怅。离家乡越来越远了,未来的生活会是什么样,他心里也没有把握。他不是没有想法的人。但是,更多的人是流俗之辈,胆小怕事,也要想尽办法诋毁有想法的高洁之士。

这个世界是逼着高洁之士就范,要改变高洁之士来随从流俗。流俗之士反而更加容易站住脚,人前显贵,功名成就。他对自己清高超俗的行为,没有一点惭愧后悔,也希望有个地方崇尚贤达高洁的士风。

他不知道这个地方在哪儿。他将再一次逍遥游,就像孔子周游列国。他甚至想,如果能让云看见他的欢悦之心,他会从马车上跳下来,纵身到云端,和白云一起飘然四方。

他曾经去看过季札墓,也去过鲁仲连的家乡。季札是吴王寿梦的第四个儿子,吴王希望他继位,他不愿意,认为应该立长不立贤。按照兄终弟及的原则,他大哥、二哥、三哥都继位之后,也该轮到他了,他还是不答应。他又曾周游诸国,和晏婴、子产有过交流,分析政局,提出意见。他到鲁国评价过周乐。他有一把宝剑,徐国国王看中了,他说这剑代表他的身份,出使各国必须用到。等他出使完各国,徐君已经去世,他就挂剑在徐君的坟头,以示信义。

鲁仲连是齐国人,有智谋,曾经说,如果秦王帝天下,他宁愿跳到海里去。这种“天子有所不臣、诸侯有所不友”的自由精神,是梁鸿所倾慕和效法的。虽然没有人理解他的心思,他仍然愿意葆有和坚持这种精神。

在流丽的春光里,他觉得自己的好时光已经过去了。他叹息自己的内心孤独仍旧,郁结的思想没法舒展。在喧嚣的世俗生活里,他不知道哪一个地方肯为他留出净土。

举案齐眉

到了无锡以后,他在大富豪臬伯通家帮佣。他把家安在臬伯通家的一间偏房里。他似乎没有更多的资产,能为自己买一块地,盖几间房,过以前那种逍遥日子了。

他做的工作是舂粮食。大户人家,家人多,工人多,吃饭的人口多。那时候,收割和脱粒是原始的方法,用碌碡碾打,借风力扬去麦糠或者谷壳。收获和碾打后的粮食要食用,必须再次加工,舂去残余的外壳,拣净里面的沙石土块,簸扬秸草谷壳。这是一种简单的劳动,费一些力气,倒不用什么技术。

没有人知道他是谁。回到狭小的家里,老婆和孩子都敬畏着他。老婆在家管孩子,做家务。孩子慢慢大了,得让孩子们对自己的父亲有敬服。平凡的日子总是会消磨人的意志。穷困的日子消磨的力量更强一些。

孟光的心里,是把梁鸿当做为英雄来崇敬。她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的男人会是这样的男人。也许她的内心会有不平衡的时候,但更多的时候,她会自己说服自己。

每一个人都会给自己找到一个立场,姿势,逻辑,来使自己的生活可以忍受下去。如果内心足够强大,也许会让自己的生活成为享受。很多时候,她仍然会觉得,得到梁鸿这样的男人,已经足够。他们的生活有一种纯粹。

当然,他们也知道自己的生活有脆弱的地方,某些时候会经不起质疑。敬重是一个砝码,会使沉重生活的一头稍稍翘起来。

劳作结束后,梁鸿回家,于是家里像是举行很庄重的仪式。洗脸水放好。洗漱收拾清洁后,饭菜都热气腾腾地准备好了。孩子们安静地看着父亲。梁鸿坐在上位,孩子们依次坐好,孟光用小食盘,端着饭菜。她把盘子高高举起,盘子与眉毛齐平,目光柔顺地低垂着。梁鸿把饭菜拿下来摆好,一家人静静地吃了起来。端严内心,肃穆精神,安静生活,平和家门。

这足以让臬伯通吃惊。当他无意中看到这一幕时,就觉得一定是有一种特别的理由,使这个男人有一种精神上的高大,也使这个家庭有了敬爱的气氛。

他专门给梁鸿一家准备了一套房子,不让他再去干活了,养着他们一家。梁鸿从此闭门不出,专心著作。

一天一天,一年一年,孩子长大了,孩子结婚了,孙子也有了。梁鸿在无锡这个地方,成为一种标志。人们都知道有这样一个高士,他有学问,正直清高,有让人敬服的品德。他们以梁鸿为荣,也静静地保护着他的平静生活。

当梁鸿年老,疾病缠绵,他像一片树叶,要辞枝凋落,便和孟光有了争执。

如果他死了,他不要葬回老家去。

梁鸿想到了他的父亲。他也是葬埋在异乡。他甚至想,当年他没有钱,把父亲的尸体运回家乡安葬。如今他也穷困潦倒,如果把自己运回家乡安葬,势必要花一大笔钱。

孟光和孩子要回老家去。他葬埋在他们住的地方附近。他会不安,他不能帮着他们的生活了,他只能任自己的泉下之灵,自责不已。

他决心把自己的生活和他们分开。他希望他们回到正常的生活里面去,而他仍然要驻在自己的理想里。

但是孟光不同意,几十年的夫妻生活,虽然没有荣华富贵,但是每一方都在对方心里占了一个位置,没法磨灭,没法替代。孩子们也不会同意。谁也不愿意让父亲一个人呆在异乡,孤魂野鬼,连个烧纸钱、烧寒衣的亲人都没有。

但是,梁鸿让臬伯通帮他,说服他的妻子和孩子。臬伯通帮了他们几十年,感情已经亲厚,说话有一定份量,孟光和孩子们不好跟他争执。

那时候,乡里的贤达之士也希望梁鸿葬在当地。他们觉得,梁鸿会继续活在当地人的记忆里。臬伯通和这些贤达们买了一块地,这地跟要离墓很近。大家都认为,这样的安排,是合理的。要离和梁鸿,都是有高节清操,也可以相互为伴。

梁鸿死后,孟光和孩子们回家,梁鸿就留在了永远的异乡。后来的人们,固执地传说着他们举案齐眉的故事。因为爱是如此不容易。而他们的爱,让人心生敬畏。

【编辑:李娟娟】

来源:各界文史 编辑:李娟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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