█孙春龙
高玉珍、于广云和赵纯慧是留守延安的北京知青,付育华、袁京红是被北京知青遗落在延安的孩子。他们都是平凡人,至今生活在延安。对他们而言,故乡,父母,是多么亲切,又多么遥远。从他们的经历中,恰可看出那个时代真实的“不平凡”。
1969年,北京的一批批知青陆续到延安。文革结束,他们陆续返回北京。但少数知青至今仍留在延安。几乎所有留守延安的北京知青都有对故乡的感情纠葛,千方百计希望回到生养了他们的北京;而偶尔回到北京,环境的巨大反差在他们内心深处滋生的惆怅和酸楚却挥之不去。
在延安,至今还生活着三百多名当年插队落户的北京知青,他们已经难以回到自己的家乡北京。
还有那些被遗落的孩子。
至少在精神上她是满足的
秋日的黄土高原上,唢呐的声音悠长而又空旷。
高玉珍的家位于黄陵县店头镇长墙村。两孔极小的窑洞,吊唁的人甚至难以落脚。高玉珍娘家在北京市朝阳区百子湾,北京没有来人,陈志等五名留守知青被当作娘家人,受到丧礼中最高规格的欢迎。
1969年2月5日,年仅20岁的高玉珍坐上西去的知青专列,来到延安市黄陵县桥山公社长墙村插队。曾是毛主席在首都接见的第一批红卫兵之一的高玉珍,心中充满激情和梦想。
插队第一年冬天的一个深夜,刚刚躺到被窝里的高玉珍被同室三名女知青唤醒,“去,到门外面把尿壶给咱提进来。”高玉珍什么也没有说,起身准备穿衣服。那几个女知青说,还穿什么衣服呀,尿壶就在门外面。
木讷老实的高玉珍对她们向来是言听计从。她长得又矮又丑,经常被欺侮、排挤。每天出工回来,她要为大家做饭,做饭之前,她的手要在大家的监督下洗上四遍,因为大家觉得她不讲卫生,但是到吃饭时往往别人吃完了才轮到她。睡觉时,她不能穿衣服,同室的知青觉得她身上有虱子。对于这些无理要求,柔弱的高玉珍从不争辩。
高玉珍光着身子下了炕,刚出窑门,就听见身后哐啷一声,门从里面被插上了。接着,同室的三位知青一齐大喊,“有贼了!抓贼啊!”很快,同院里的男知青纷纷开门,亮闪闪的手电筒一齐照向高玉珍。窑洞里的三名知青笑成一片,全身裸露的高玉珍慌不择路,跑进了对面的一个院子。院子住的是贫协主席杨服焕。他家徒四壁,老婆在几年前跳河身亡,留下一个7岁的孩子。面对深夜闯进家门的高玉珍,善良的杨服焕急忙取来一床破棉被把她裹起来。
多年后,在北京的知青聚会上,这三个捉弄高玉珍的知青提到这个恶作剧时,心中充满悔恨和不安。当时,他们并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。
善良的杨服焕最终成了高玉珍在当地唯一的依靠。半年后,她怀孕了,引起轩然大波。县上以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名义将杨服焕五花大绑,初定20年刑期。批判会设在村头的一片大操场,几乎全乡的人都跑来看热闹。出人意料的的是,矮小瘦弱的高玉珍也来到会场,走到杨服焕的身边,解开绑在杨服焕身上的绳子,坚定地告诉政法组的人,“要判就连我一起判,是我先找的他。”
政法组的人惊呆了,他们实在想不通,高玉珍竟会看上杨服焕这个鳏夫,家里穷没文化都不说了,长相那也是奇丑无比,秃头、天生罗锅,而且还是柳拐腿。
“你真的是自愿的吗?”政法组的人再一次问道。高玉珍毫不犹豫地回答:“是的。”政法干部一时不知所措,批斗会被迫中止。之后,有人向政法组建议,不如让他们两个结婚算了。但因为高玉珍知青的特殊身份,当地政府根本不敢作主。知青的管理干部找高玉珍做工作,说只要她告杨服焕强奸,就让她提前返京。这个极大的诱惑被高玉珍断然拒绝。
事情最终惊动了中央,相关部门批复后,北京市民政局为高玉珍和杨服焕签发了结婚证,成为当时全国第一个北京知青和当地人结婚的案例。
这次意外婚姻,进一步加大了高玉珍返京的难度。当10年后北京知青大返城时,高玉珍已有两个孩子。1986年5月,高玉珍进入当地乡政府工作。
高玉珍无法忘记自己的家乡。按当时政策,每个知青家庭可以把一个孩子的户口迁回北京,1988年,高玉珍回了一次北京,把大儿子的户口迁到北京,落在自己哥哥家。对于流落他乡的知青,这是让他们魂归故里的最好方式。当他们年迈,可以寄居在自己的孩子家安享晚年。
然而,儿子户口迁到北京仅一个多月,哥哥来信说,户口虽落到北京了,但孩子以后的工作、住房、婚姻怎么办……高玉珍心里清楚,对于同样负担沉重的哥哥来说,这些都是无法回避的现实问题。高玉珍回信说,那就把户口再迁回来吧。
10年后的1998年,高玉珍最后一次回北京。已经退休、身体日益羸弱的高玉珍对这次探亲有更多的期望。让她失望的是,哥哥家大门紧锁,四处寻找无果。哥哥是她在北京最后的亲人。这把锁,成了高玉珍的一块心病。此后,她再也没有回过北京。
被查出肝癌晚期后,高玉珍躺在炕上拉着一位来客的手说,自己有生之年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回一次北京,再看一眼生养了她的家乡。2006年9月19日,58岁的高玉珍在自己插队的长墙村与世长辞,愿望终没有实现。当年和高玉珍同乘火车来到延安,前来送葬的留守知青龚凤海唏嘘不已,在插队的那么多年里,年轻的他同样看不起“小老太”高玉珍,更想不通她竟然会嫁给杨服焕这个一身毛病的人。但当他站在高玉珍的墓前时,他一下子觉得什么都想通了,甚至觉得,高玉珍是一个值得尊重、值得敬佩的人。
在高玉珍病重期间,龚凤海曾和她谈起那个疯狂的年代,和那件改变高玉珍一生命运的事,让他意想不到的是,高玉珍只是淡淡地说,她对做过的事从没后悔过,她谁也不怨。
留守知青们仔细回忆高玉珍的婚姻时,突然觉得,一直生活悲惨的高玉珍,其实婚后生活美好,不论苦难或富有,他们夫妻都不曾背弃,互相照顾、体谅。那个年代,多少家庭分崩离析,但高玉珍依然坚守着“猥琐不堪”的丈夫,坚守着贫寒落魄的家庭。至少在精神上她是满足的。
被遗弃的碎猴儿
从北京到延安三天两夜的长途跋涉让于广云十分疲惫,但沿途那种独特的寄居方式又让他兴奋和好奇,窗棂上的剪纸栩栩如生,门墙上挂满了黄灿灿的玉米棒子和红彤彤的辣椒串。那时的于广云只有16岁,正是青春萌动的季节,想象着自己有一孔这样的窑洞,娶一位漂亮的陕北婆姨,那也是蛮幸福的事情。
于广云插队住的就是窑洞,连做饭也是在最边上的一顶窑洞里,炉火连着炕,饭做了,炕也烧得暖烘烘的。第一天吃饭时,兴高采烈的于广云跑到最前头。给知青做饭的是生产队派来的,看于广云又小又机灵,顺口叫他“碎猴儿”,先给他盛了一碗饭。正要给其他人盛饭时,窑顶的一块泥皮“啪”地掉到锅里。做饭的问大家怎么办,大家异口同声地说,“那就让‘碎猴儿’一个人吃吧!”碎猴儿从此就成了于广云的外号,这个地道的陕西方言,伴随于广云至今。
于广云插队纯粹就是凑热闹。他原本可以不来插队,但看着年轻人蜂拥往农村去,贪玩好奇的于广云也坐不住了。在黄陵县桥山公社平天村,年小体弱的于广云当了整整八年农民,受了不少苦头。但他人小鬼大,编出好多故事,讲给下地劳作的人们听,有他在,大家干劲十足,笑声一片,他也因此可以少做一些农活。
但面对单调、望不到尽头的插队生活,于广云内心落寞而孤独,他和一位同来插队的女知青恋爱了。女友让于广云很感动,因为在其他人眼里,自己只是一块笑料,甚至玩偶,但女友却给了他十足的尊重和理解,她觉得于广云很聪明,而且心地善良。在谈恋爱上,于广云同样睿智。那时知青谈对象都是偷偷摸摸,约会都跑到荒郊野外。而于广云认为,大家眼皮底下的知青窑里最安全。
两年多的恋爱后,女友的肚子慢慢变大。怀孕已八个多月再也无法隐瞒,于广云回北京提亲,结果被女友的父母一顿臭骂,赶出了家门。于广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,女知青的父母骂他是流氓。在父母陪同下,女友去医院做了流产手术。
1975年,于广云和黄陵县的一名女子结婚。两年后,他被招进黄陵县机砖厂当工人,随后又调入当地一家酒厂,没几年,酒厂破产了。1998年,于广云被调到黄陵县图书馆。这是他一辈子最体面的工作,但报到第一天,领导就告诉他,“你身体不好,就回家休息,不用上班,工资一分不少”,于广云很知趣,他知道即使上班,也只能干一些打杂的活。
如今的于广云儿孙满堂。走在曾经插队的村子里,不时会有人给他打招呼,或开荤色玩笑,于广云会用地道的陕北方言回应。
在留守知青里面,于广云年龄较小,54岁,但看起来比其他人都要老许多,一口牙所剩无几。他认为是酒喝多了。
当年的知青窑还在,村里安排给一家贫困户住着。路过时,于广云经常会去看上一眼。窑的面墙已斑驳不堪,窗棂上原有的黑漆已经掉尽,格子上贴着单薄的白纸,风一吹,哗啦哗啦作响,像一本书一页一页地被匆匆翻过。
于广云至今住在酒厂破旧的平板房里,墙壁上,唯一用来装饰的,是一幅毛主席与周总理在一起的画。房子本来就很小,又从中间给成家的儿子隔了一点地方,显得更加局促。
停产多年的酒厂在一条又窄又杂乱的深巷里,大门口“工业学大庆”的石刻标语依然十分醒目。原来的酒厂已经改制,新的领导让于广云搬出去住,他不愿意,双方互相充满敌意。其实住过八年知青窑的他,并不喜欢这窄小的平板房,夏天热得要命,还是希望能盖两孔新式砖窑,豁亮也实用。他的老婆,一位心灵手巧的陕北女子,会剪各式各样美丽的窗花。
1986年,于广云曾有一次返京的机会。当时的政策,如果夫妻双方都是知青,可以同时调回北京工作;如果一方是当地户口,只能接受知青本人的调动。于广云给老婆做工作,打算先办假离婚手续,等他回北京后,再想办法把她调过去。到北京工作、生活,对双方都是一个诱惑,一个能改变命运的诱惑。假离婚也是当年众多知青为返城采取的最直接而奏效的方式。
经过苦口婆心的劝导,老婆终于同意了。但在办手续时,有人对他老婆说,于广云这人不太可靠,老婆立即反悔,于广云返京的梦想彻底破灭,成了一个真正的陕北人。唯一显示他身份特殊的,是他那一口纯正的北京话。回忆起那次未能如愿的假离婚,他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。当年无数的假离婚几乎最终都弄假成真。
不用上班,每月初都有八百多块钱工资打到于广云的银行卡上。在当地,这是令人羡慕的事情。除偶尔和老婆拌几句嘴外,于广云的生活非常平静,一年连县城也去不了几次。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全家人身体健健康康。他没有多少怨言,也没有更多的期望,“现在即使我有一千万,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花,我还是现在的我,不信咱试试?”
不过,知足的于广云偶尔也会失落,失落来自和北京的反差。2006年初,于广云带着老婆回北京探亲,走出北京火车站,伫立在绵延宽阔的高架桥下,感慨万千:37年前,他从这里搭上西去的火车,去寻找精神家园;而今,他回来了,却早已被遗弃。
于广云有六个兄弟,但每次回北京,他从来不住自己兄弟家,而住在昔日插队的战友家。在战友家里,他可以骂娘,可以喝到酩酊大醉,可以一起回忆那些心酸往事。而在自己兄弟家里,他却显得非常生分,甚至连烟灰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弹。
在和当年的知青聚会时,有人建议他联系那位曾经和他要好的女知青,“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,你再找也找不回来。”他说。
在一名知青的家里,于广云问他住的那套70多平米的房子多少钱,对方说80万,于广云很快算出,那需要他1000个月(83年零4个月)的工资。而在黄陵,那样的房子8万块钱都不值。“北京是飞奔的汽车,而我们是架子车,架子车跟着汽车跑,非得散架了不可。”于广云说。
一个怪梦
多年以来,付育华经常会做一个怪梦。梦里,他只有三四岁的样子,一个白净的女人坐在炕沿,递给他一包好吃的,然后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,女人的泪珠子不停地掉在他的脸上,很烫。这时候,有一个陕北口音的女人说,“你要走了,给娃多说几句话。”
付育华是延安市延川县的一位农民。他清楚地记得梦里的事情发生在冬天,透过窗棂可以看见漫天飞舞的雪花。他曾十分好奇地给父母说起这个梦,父母说,梦见女人是该给你娶媳妇了。2002年国庆节,付育华与当地一位女子结婚。第二天,他的父母第一次主动向他说起那个梦,“你说过的那个梦是真的,那个白净的女人是你的亲生母亲。”
1973年,刚出生两个月的付育华被送给了延川县的一户农民家庭。当时,他的亲生父母没有结婚,他们是北京知青。三年后(1976年),他们回到北京。
付育华的养父母告诉他身世的同时,十分大度地说,他可以去北京寻找亲生父母。付育华思考许久之后,放弃了这个念头。他明白,养父母内心是不情愿他离开的,他也不愿离开养父母。另外,他不知道亲生父母回北京后是否已结婚,如果他们各自都有家庭,他的出现只会惹来尴尬和麻烦。
他父亲因为出身不好,插队后经常被作为“火靶子”——“斗私批修”的对象。有一次,几位一同插队的知青嘴馋,怂恿他父亲偷了老百姓家里养的一只狗,杀了吃肉。等大家吃完,又以此为由对他父亲进行“斗私批修”。付育华的母亲看不过眼,站出来说了几句公道话。
1973年初,当地知青统一体检,付育华母亲肚子里的秘密再也藏不住了。管理知青的干部找到她,轮流做工作,要她告付育华的父亲强奸罪,据称,当时已经给付育华的父亲定好了15年的刑期,而且允诺她可以提前调回北京,但她始终坚称是自愿的。
当年的知青,多少都在感情上有一些纠葛,那是一个容易冲动的年龄。好多知青和乡亲因为男女作风问题锒铛入狱。在那个把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和破坏军婚相提并论的年代,和北京知青谈对象是一条“高压线”,搞好了可以成家立业、繁衍续种,搞不好就会挨批斗、进监狱。
你不要结婚
在宜川县工作的袁京红和付育华同岁,有着类似的经历,不同的是,袁京红的父母在生下她之前已经结婚,得到法律的认可,让她不必背负私生子的恶名。
袁京红很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。上小学以前,袁京红一直管自己的奶奶叫妈妈。该上学时,奶奶让她改口,她并不清楚其中的缘故。直到有一天,袁京红和同学吵架,同学骂她没有妈妈。她哭着跑回去问奶奶,“我为什么没有妈妈?”奶奶告诉她,她妈妈在她只有八个月大的时候就去了北京。
“那时候,我就开始恨我的妈妈,她怎么不管我?为什么非要走?”为此,她自作主张,改掉了妈妈起的“京红”这个名字。后来,袁京红碰到过好多和她同名的人,她惊奇地发现,他们的年龄、经历惊人地相似。
袁京红的母亲是曾在宜川县插队的一名北京知青,和当地一位农民结婚生下袁京红后不久,得到一个返城指标。她当时也期望回京后再将丈夫的户口迁到北京,但那比登天还难。北京的工作安置好后,她回到宜川县,办理了离婚手续。
1995年,正在延安念中专的袁京红突然收到一封来自北京的信,写信人是她的外公。那是一封挂号信,信封背面,贴满了面值八分钱的长城邮票。信很短,外公说,她母亲在回京一年后就精神失常了。
1996年7月,袁京红毕业了,她想去找母亲。那时延安到北京还没有直达的火车,父亲就借钱给她买了一张从延安到北京的飞机票。临走时,奶奶拉着袁京红的手,问她还会不会回来,袁京红肯定地说,“我会回来的。”在她心里,真正的母亲就是奶奶。
从舷窗上看延安,土黄色的山丘之上,或是绕着一圈一圈的田地,就像纹理密布的手指;或是大片大片的坡地,像补丁。人见此景,不由心生豪迈之情,佩服人类的伟大和顽强。
那是袁京红第一次坐飞机,延安和北京,仅从飞机上俯视,就能看出两地的差异。见到神情呆滞的母亲,袁京红问:“你认不认识我?”母亲竟然用陕北话答:“你就是我陕北的女子。”她母亲回到北京后,工作不顺畅,加上孩子又被丢在延安,心理负担很重,最终出现精神失常。袁京红呆了两个星期,返回时,年迈的外公在火车站再一次问她,“你觉得北京好还是陕北好?”她说,“还是我们那儿好!”外公非常失望。后来袁京红听奶奶说,她去北京后,父亲三天没有睡觉。但她回来后,父亲从来没有问过她母亲的事情。
又过了两年,袁京红带着男朋友到北京,她马上就要结婚了,想让母亲看一看未来的女婿,一个憨厚善良的陕北小伙子。没想到母亲告诉她,“你不要结婚!”
回来后,袁京红给外公写过一封信,但没有回音,双方从此断了书信往来。母亲曾给她留了一个电话号码,但她不敢打,因为外公说,只要母亲一听别人提起自己,就会离家出走。袁京红曾拨通过一次电话,当她听到母亲的声音时,一句话也没敢说,就挂了。
如今,33岁的袁京红已经是一个7岁孩子的妈妈,她不再埋怨母亲。儿子经常缠着妈妈,讲她小时候的故事。袁京红想等他懂事了再告诉他。不过,她觉得儿子现在已经很懂事了,有一次他们夫妻俩吵架,儿子对她说,你千万不要像电视上的那样,一吵架就离家出走。她告诉儿子,“妈妈永远也不会离开你”。袁京红有一个心愿,想带着儿子去趟北京,告诉母亲她结婚了,而且生活幸福,希望能借此打开母亲的心结。
30块钱突然不见了
赵纯慧生于1949年,北京99中学1968届初中毕业。父亲是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批工程师,她小时候曾受过良好的教育,能歌善舞。文革开始不久,她父亲因“反革命”被抓进监狱,母亲因此发疯。1968年底,在街道干部和校领导再三动员下,赵纯慧以“反革命分子”子女的身份到宜川县寿丰公社插队落户。
插队第一年春节,大部分知青回北京探亲了,赵纯慧没有路费,回不去。家人寄来30块钱,让她在当地过年。她舍不得花,把钱藏在席子底下。有一天,钱突然不见了。她步行近百里到县上反映,但终究没找到。不久,她神经失常了。
为了照顾赵纯慧的生活,她被安排嫁给了当地的残疾农民李根管。李根管年纪比赵纯慧大很多,是一个以放羊为生的老光棍。1986年,李根管被安排到乡政府种菜,转为正式职工。能吃上“皇粮”,是李根管一辈子都不敢想的事,而且还娶了一个北京女知青做老婆,这让他几乎不敢相信。在当地,很流行寻知青当婆姨,有个顺口溜就是“纸烟不好是大前门!老婆不好是北京人”。
赵纯慧后来生了三男一女,生活极其艰难。后来,长期关注知青生活的纪实摄影师黑明对赵纯慧的生活进行了报道,引起社会关注,使其得到一些资助。
赵纯慧的生活依然停留在插队的年代,她会找队长要工分,她不知道当年的公社已经称为镇,她会在川流不息、波涛汹涌的黄河边上,唱那首唱了40年的歌:
从北京到延安
路途是多么遥远
告别了父母
离开了城市
我插队到延安
那天夜晚我梦见
妈妈来到我的床前
轻轻抚摸着我的小脸
泪水洒在我的胸前……
【编辑:李娟娟】